夫以妻为贵

第一章

九月初九,秋高气爽,宜嫁娶。

林琛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嫁的那个。

两国缔结盟约,和亲是为交好象征。这和亲对象挑来挑去,最后落到了林琛头上。据说是因为他刚到年纪,兼之排行小,横竖他老子的皇位轮不到他继承,干脆扔出去和亲,也算是为国做贡献了。

两国相距甚远,估摸着这辈子林琛回来机会大大减少,他老子送他离开以前,紧紧握着这第十七个儿子的手,老泪纵横地交待道:“儿啊,千万千万记得,一定一定记得。”

林琛以为他老子担心他安危,鼻子一酸,当场就想哭出来。转念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,结婚哭出来算什么,这才硬生生给忍住了。

哪知道,他老子下一句话就是:“不指着你为国争光,但多少别给家里丢人哈。”

此话一出,什么和父亲兄弟依依不舍的情绪,瞬间消失地得无影无踪。林琛气鼓鼓抽出自己的手,咬牙留给他爹一个他自认为绝情的背影,哦,上车的时候,还是没忍住,冲他爹招了招手,来了一个正式的告别。

在车里坐定的时候,林琛才感受到了要离开祖国的事实。

两国缔结盟约,和亲是为交好象征。林琛是被送去和亲的那个。他“嫁”过去的那个国家,还有点麻烦,两国之间的民风,差的不是一点点远。

从邕都城出发,大约用了两个月的时间,方才离开中容国领土。从中容国向海的海城港口登船,改走海路,接下来,就是一个多月的海上生活。

此次,按照林琛他爹的意思,春官总共安排了三千人,其中一千人是使臣以及林琛的随从护卫,另外两千人是奴隶。整个队伍分别安置在六艘船上,其中船体最大的就是林琛那艘船,这艘船行驶在中间,围绕着这艘大船航行前进。林琛所在的那艘船,上层船舱的待的也就是林琛和他的一些随从护卫,在这艘船上摇橹的奴隶却是最多的。其他的船上就是队伍中的官员、随从、护卫,还有林琛爹赏赐下来的、数目众多的“嫁妆”。

林琛初登海船,本想打起精神,欣赏大海美景,可惜没成功,原因无它,这位中容国的十七皇子晕船。海船一开始行驶了半个月,这位皇子就待在船舱里半个月,上吐下泻,就没有过安生日子。等他好不容易克服了自己的毛病,更大的问题又来了:许多人生起了病,奴隶里缺医少药,情况也就最为严重。

林琛病了几天,身子好得差不多了,就想着在甲板吹吹海风。一边在随从陪同下散步,一边听一位官员汇报此事,听完了,原本憔悴的病容又刷刷添了一分白色,跟抹了石灰粉似的。

“那……”这位十七皇子不安地问,“摇橹的人会不会不够?”

那官员带着讨好笑起来:“您担心这个做什么?那些奴隶死了还有别的奴隶顶上呢,这些奴隶都是可替换的,您不用担心这个。”

林琛感到一阵晕眩:“那其他的人呢。”他指的是那些分布在其他船上的官员、随从、护卫。

那官员看不出林琛的异样,满不在乎地说:“您真不用担心,咱们人多,那些死的人有人能替掉。”

可替换的,那人说可替换的。

有股悲伤的情绪突然从林琛心底窜起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得过病,身体虚弱连带着心灵都比较脆弱的缘故。

可替换的,那些奴隶是什么?是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什么东西吗?

林琛难道不是这样吗?一个没有权力的皇子,被他父亲打发和亲来,当作两国友好的象征。没了他,他的父亲还有其余二十四个儿子,可替换林琛的一大把。

可替换的,那些奴隶是,林琛难道不也是这样的吗?

真是可笑,一个皇子站在甲板上,对着那些待在底层舱体里的奴隶竟然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,那些奴隶知道估计只会想吐,谁知道那些奴隶会不会在肚子里咒骂这群剥削他们的权贵呢?

亦或者那些跟随他来的官员们也在咒骂他,他们跟着一个无势无权的皇子去往外国,办这一趟没什么好处的差事,可他们其中连那个国家的边界都没看到,就死在了茫茫无边际的海洋上。

林琛不发一言,那官员还以为他因为离开故国,心思郁结,还想了些安慰的话出来,想让林琛开心:“您看陛下还是疼惜您的,这么些人,陛下还觉得不够,原本是心心念念,打算照着文真公主远嫁羯罗的待遇,在如今的基础上给您再添上两千人呢,可惜咱国内不是不够技术,加上海上凶险,载不了那么多人,所以陛下只能给您两千的奴隶。”

说完,那官员正沾沾自喜,琢磨着自己在皇子面前好好渲染了一番陛下的父爱之情,哪知道,林琛越听,脸色越难看,那官员的话音刚落,林琛直接转身,进了船舱,留下那官员一脸茫然与惴惴,不断猜测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。

林琛待在船舱里,不断回想着那人的话,气上头了,忍不住骂起来:比照公主?老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!皇子!

那会儿一开始听到有人病死的消息,他还担惊受怕,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,他听着听着也就麻木起来,麻木以后,就能更冷静理性地指点侍从门处理事务了。

说是处理事务,其实就是交代怎么处理那些人的尸体。尸体不能在船上久待,唯一的办法,只有把他们抛入海中。林琛感到深深的歉意,这大概会被他爹他哥哥们笑为妇人之仁。他是皇子,生来就高高在上,居然顾惜底下人的性命。可林琛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。陛下的一道圣旨,让这些人必须陪同一个再无前途可言的皇子,离开家乡祖国,去往遥远的,甚至风俗都和故国差距甚大的国家。可他们连那个国家的边界都没见到,就这样死在了船上,死在了看不到尽头的大海上。林琛深觉对他们不住,可他能做什么呢?他能做的,只有命令各个船上的人往海里抛下尸体的时候,为他们念诵起中容国国教的往生经。

他们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,在剩下的半个月里,每天都有唱诵声飘荡在船只上空。

在船上漂泊了一月有余,终于,他们见到了胥国出了名的,也是胥国独有的,如同纱幔一般,飘荡在他们眼前的迷雾。迷雾重重,辨不清方向,只能听见隐约间,有女人吟唱着什么。这茫茫大海之上,加上不见边际的白雾,又有不知哪里来的女声,这景象,实在渗人。

此次,胥国派来的使者身兼此行的向导之责,在看到那层迷雾以后,他惊喜地嚷道:“就是那里!就是那里!”他身边的船长听到使者这么说,总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,紧绷的脸松懈了下来。

稍后,这个消息传到了林琛所在的那艘船上。林琛知道以后,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。谢天谢地,这趟行程要到头了。

船只驶进迷雾中,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,按着胥国使者的指示,每艘船的船边,都派人手持点燃火焰的火把。每艘船之间也挂上了粗壮的铁链,保证任何一艘船都不会迷失方向。雾气浓重,恐怕外来人穷尽一生都未必找到正确进入胥国的方向。胥国派来的使者,就是为了在这时候给他们指点方向。

进入迷雾中后,那吟唱的女人声消失不见,迷雾一层一层,轻柔地拂过每个人的面孔,空中传来一阵阵的鹤鸣声,却不知是真是假,因为他们见不到一只真实的白鹤。

白雾似乎没有尽头,只是无限地延展下去,林琛仿佛看到湿漉漉的雾气飘荡下来,停留在自己的肩头,衣服如同被浸湿了一样,沉甸甸的。呆得久了,时间的概念变得越来越模糊。只有鹤唳声还回荡在空中,像跟着船桨击水,一声一声打击在人们的心上。林琛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外界隔绝,其实外界已经进入了晚上,而他们只能看到雾色浓白,分不清白天黑夜。

在他的情绪即将跌落至谷底时,前方隐约间传来“到了!到了!“的惊呼声,林琛又惊又喜又怕,连忙疾步走到船头向前张望,前船有一半隐没在白雾中,视线能看到的地方只剩下半个船身,紧接着它全然被白雾包裹,消失不见。林琛心头一紧,差点以为失去了它的踪迹,突然眼前一亮,他们也驶出了迷雾。不远处,胥国的海岸线蜿蜒曲折地伸展开来。

那是真切的陆地,望远处瞧,还能瞧见山川的浓绿色。

船只刚离开白雾,林琛忽觉得身上一轻,向周围看了看,发现自己以为浸湿的衣服竟然是干燥的,不见一点湿意。他反而心里一沉:胥国果然奇妙。

穿过迷雾以后,船只行驶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。不多久,第一艘船便开进了胥国的港口。林琛待在自己的船上,远远地望过去,能看到港口旁边已经有一波人马在等待着,以他的距离,只能看到那些人鲜艳的服色,除此之外,看不清更多的了。

第一艘船在港口停靠下来,胥国的使者先下了船,尾随他的是中容国春官派出来的使臣。两国的使臣一同下去,和那一波人马为首的人进行了礼节上的交谈。等双方交流完毕,中容国的使臣转身冲中容的船只做了一个手势。前面的三艘船的船手控制着船舵,为林琛乘坐的第四艘船让开了通道。第四艘船的船手见此情形,也忙将这艘船开进了港口。

船身轻轻一震,船靠岸了。林琛不急着下去,带着两个最信任的侍从闲散地靠在栏杆边,往岸上看下去,看清楚以后,他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果然和传闻里所说的一样,这群接亲的全是女人,连个同性的影子都见不到。

以前只听说公主和亲,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都要被打发到女人的国家和亲啊。

那队人马中,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,头戴金莲冠的女人,林琛和她相距过远,依稀觉得那女官是个圆脸。那名女子身后跟着的女人们服色颜色各有不同,队伍中的女人越往前,身着的服色越深;越往后,则越浅。连带头冠也是,为首的那个金莲冠看得出来,可是沉甸甸的金子;越往后,那些头冠就越小,到后面有的都不戴头冠,是以鲜花做插饰。林琛猜测这是因为这些女人的官级。

林琛没有下船,而是等待着。那个女人和使臣交谈完毕,抬起头,开口朗声道:

“来者可是,中容国十七皇子?”

林琛听到这句,刚起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,起劲地拍了一下船边,差点嚷道:这不就等着呢嘛!

当然,这么做未免太不像一国皇子,他也没敢做。这种事也无需他本人亲自回答。只见他身旁的一个,戴细金丝边的眼镜,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向林琛鞠了一躬,急忙跑下船,先对那女人行了大礼,再恭恭敬敬报上:“我家主人正是中容国陛下十七子秦王。”

这爵位是和亲的事定下以后,林琛他爹给封的。原本林琛曾幻想自己靠着实打实的军功,能得到父亲的封赏,哪知道这后来……

这一来一去,林琛等得有些不耐烦,就说繁文缛节繁文缛节,有时候多么简单的事,可那些上等人就爱大张旗鼓,兴师动众,就好比他爹,明明儿子和亲不是多长脸的事,可他非要塞上个好几百号人,再添上数不尽的赏赐,还生怕林琛计较,特地和林琛说:“小十七啊,你放心,别的公主和亲多少嫁妆,爹一点都不会少给你!还得往多了塞!省的那群娘们儿以为我中容无人!”

他爹说这话的时候,那叫一个充满了斗志。嫁妆二字回荡在林琛耳朵边,刺激得他差点背过气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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